羅日蓋在查看達日草原的牧草生長情況。

　　盛夏，巍峨綿延的巴顏喀拉山被蒼茫的綠色覆蓋，平均海拔4200米的青海省果洛州達日縣境內(nèi)，連片的高原草場郁郁蔥蔥，與藍天白云、湖泊濕地、成群牛羊相映成趣。

　　一位頭戴氈帽、身材結(jié)實的藏族漢子一瘸一拐地向草原深處走去。他不時停下腳步，俯身扒開一叢叢草，判斷根須的長勢，盤算需要補種草籽的面積，檢查網(wǎng)圍欄是否需要加固。

　　看著一株株倔強生長的牧草，這位藏族漢子的嘴角浮起笑意。40年來，在他的堅守下，曾經(jīng)大片大片寸草不生的黑土灘終于重新披上了綠裝！高原熾熱的陽光照著他黝黑的面龐，也照亮了他胸前的黨員徽章。

　　“脫掉幾層皮，也要把黑土灘變回綠草原！”

　　黃河之水青海來。地處世界屋脊——青藏高原的青海，是長江、黃河、瀾滄江的源頭，被譽為“中華水塔”。達日縣位于三江源國家級自然保護區(qū)，黃河流經(jīng)這里總長340公里。占全縣面積達95%的2227萬畝草場，成為黃河源頭重要水源涵養(yǎng)地。

　　羅日蓋就出生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。從小在草原的懷抱里長大，他對草原有著最質(zhì)樸的感情。那時的他并不知道，自己將把青春和熱血都奉獻給這片熱土。

　　一次偶然的機會，羅日蓋參加了縣里組織的拖拉機駕駛和拖拉機維修技能培訓(xùn)，因為踏實、勤快、肯吃苦，他很快成長為全縣小有名氣的拖拉機修理能手。憑借過硬的技術(shù)，1981年，22歲的羅日蓋被分配到達日縣草原站，開啟了長達40年的草原守護之旅。

　　此時的達日草原正飽受黑土灘之苦。由于過度放牧，土壤裸露，水土流失，大片綠草地退化成黑土灘。時間一長，黑土灘極易沙化，被稱為“草原之癌”。最嚴重時，全縣黑土灘面積達1189萬畝，占全部草場的53%，達日縣也成為果洛州黑土灘面積占比最高的縣。

　　“牧人跟著牛羊走，牛羊跟著水草走。”草場退化，世代居住于此的牧民只好背井離鄉(xiāng)，趕著牛羊翻山越嶺，到其他地方租賃草場。最嚴重的時候，一個村子只剩下五六戶人家，很多牧民不得不賣掉牛羊出去打工，有些牧民甚至因此吃不上飯。

　　“草原上的草要是沒了，牛羊吃什么？牧民的日子該怎么過？”看著一天天被黑土灘侵蝕的草原，羅日蓋心痛如刀割。

　　危急時刻，國家先后啟動三江源生態(tài)保護和建設(shè)一期、二期工程，在江河源頭開展了一場大規(guī)模的保護行動。退牧還草、人工種草、滅鼠治蟲、建設(shè)網(wǎng)圍欄……在這場恢復(fù)草原生態(tài)、守護“中華水塔”的決戰(zhàn)中，羅日蓋和黑土灘較上了勁。

　　“草原養(yǎng)育了我，黨培養(yǎng)了我。哪怕脫掉幾層皮，也要把黑土灘變回綠草原！”1988年，羅日蓋入黨了，站在鮮艷的黨旗下，他的決心更加堅定。

　　治理黑土灘，源頭在種草。每年5月到6月是種草的關(guān)鍵期，一到此時，羅日蓋就成了草原上最忙碌的人。“從沒見過對種草這么全心投入的，就跟養(yǎng)娃娃一樣。”草原站副站長肉賽說。草籽種下去，每隔10天左右，羅日蓋就跑去看看，草籽發(fā)芽了嗎，苗長出來了嗎，長多高了，一個月的時間里他要把所有標段都跑上三四趟。

　　黑土灘復(fù)綠，必須全民參與。但那時，“牛羊比草重要”“寧可走牧，也不種草”的觀念在牧民心中根深蒂固。羅日蓋一邊開著拖拉機在黑土灘上播種草籽，一邊挨家挨戶向牧民講政策、說原因、談前景，在群眾心里播撒保護生態(tài)的種子。“我們這里是純牧區(qū)，只有保護好草原，才能有出路，日子才能越過越好。”下鄉(xiāng)路上看到有破壞草原的人，他會非常生氣，還會教育上好半天。

　　羅日蓋帶頭種草護綠的身影感動了牧民，漸漸地，他成了牧民的好朋友，越來越多人加入到草原管護隊伍中。“提起羅站長，牧民都豎大拇指。下鄉(xiāng)時，聽說我們是草原站的，牧民對我們格外照顧。”同事才讓措說，在草原站工作，她感到滿滿的獲得感。

　　靠雙腳走出來的“草原專家”

　　在黑土灘上種草并非易事。只有種一片、活一片，才能綠一片。然而，平均海拔超過4000米，年平均氣溫零下0.5℃，牧草存活率僅20%—30%……面對嚴峻的現(xiàn)實，羅日蓋眉頭緊鎖。

　　原因出在草籽上。過去，當?shù)刂饕N植垂穗披堿草，雖然長得茂盛，但根扎得不深，種下去兩三年后就開始慢慢退化，達不到治理效果。

　　“跑斷這雙腿，也要找到好草籽。”沒有任何經(jīng)驗的羅日蓋從零開始，一次一次試、一季一季種、一年一年測。聽聞省里專家下鄉(xiāng)，從草場下來的羅日蓋往往來不及換衣服就跑去咨詢。白天蹲在草場錄數(shù)據(jù)、找問題，晚上總結(jié)原因、請教方法，羅日蓋帳篷的燈常常亮到凌晨。

　　對比近20種草籽，羅日蓋在專家指導(dǎo)下，新發(fā)現(xiàn)中華羊茅草、冷地早熟禾兩種適合草籽，并探索出“混播混種”方法，“混播混種的草，能扎根、長得高，管得好能綠10年。”

　　找到合適的草籽只是第一步。一些草籽商以次充好，不少花大價錢購買的種子被混入“雜牌軍”，種下去卻生不出芽，羅日蓋心疼不已。

　　后來，每次草原站進草籽，羅日蓋都要嚴格抽檢，碰到不合格的草籽，他會堅決退回去。好幾次，有草籽商把裝得鼓鼓囊囊的信封遞給他，想讓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，把拉來的草籽都收了，被他當場毫不留情地扔了回去。羅日蓋常說，“做任何事都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，何況我是一名共產(chǎn)黨員，更不能丟失信念。”

　　僅今年他就退回600噸不達標的草籽，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，但草籽商們對羅日蓋充滿了敬畏。

　　經(jīng)年累月，羅日蓋對草籽的重量、手感、味道，都爛熟于心，更練就了一雙識別草籽質(zhì)量的“火眼金睛”：一看，在同等質(zhì)量下看哪個袋子淺；二揉，搓揉草籽去皮，看里面有沒有胚芽；三聽，把草籽放在爐盤上烤，火烤后表皮鼓起，有細微爆炸聲，就是合格好種子。全縣再也找不出像他那樣對草籽這么熟悉的人。

　　對施工標準，他也近乎苛刻。種草的土壤要挖18—20公分，先在8—10公分處灑大粒草籽，再在4—5公分處灑小粒草籽，施工時還要鋪上無紡布，草籽的比例也要準確無誤。一旦發(fā)現(xiàn)有不按標準來的，他會立刻要求返工。

　　憑著這股牦牛般的執(zhí)著和倔強，羅日蓋的名聲傳遍了草原，達日縣種草的成活率也從原來不到30%提高到80%以上。

　　羅日蓋沒怎么讀過書，卻是達日縣遠近聞名的“草原專家”。草原站的同事們都知道，他這個專家是靠雙腳走出來的。40年來，他跑遍了全縣9鄉(xiāng)1鎮(zhèn)33個行政村，哪個村住著幾戶人家，哪座山里有多少黑土灘，羅日蓋都記得清清楚楚。“和他出去，從不用看導(dǎo)航，他就是草原上的‘活地圖’。”草原站技術(shù)員羅保發(fā)自內(nèi)心地贊嘆。

　　工作之余，羅日蓋還學(xué)會了電腦畫圖、各種測量方式和繪制地圖等，就連女兒們都驚訝，從來沒學(xué)過漢字的父親是怎么做到的。他辦公室的墻上掛著一幅大大的達日縣草原地圖，那是他親自勘測并繪制的。“干草原保護工作，注定要比別人多跑路、多吃苦、多流汗。”羅日蓋淡淡地說。

　　人不負青山，青山不負人

　　一年365天，羅日蓋幾乎全年無休，其中有200多天都在草原上風(fēng)餐露宿、野外作業(yè)。夏天到各個施工點下鄉(xiāng)，一去就是一兩個月，到了冬天還要奔波在雪山深處，挨家挨戶詢問每戶人家的具體情況，實地查看黑土灘，確定來年春天播種草籽的地塊。

　　羅日蓋的后車斗里永遠裝得滿滿的，除了草籽和種草工具，還有小帳篷、茶壺、糌粑、酥油……哪里種，住哪里。高原環(huán)境異常艱苦，夏日陽光灼得人睜不開眼，冬天狂風(fēng)打得臉刀割般疼，各種意外也是家常便飯。有時候連綿陰雨，被子都給淋濕了。有一次半夜，狂風(fēng)吹跑了他的小帳篷，他只好擠到別人的帳篷里。

　　長期野外作業(yè)，羅日蓋的身體早已亮起了紅燈。同事李婭娜記得，自己剛來草原站時，羅日蓋的腿腳已經(jīng)不好，上下樓梯都不方便，但這絲毫不影響他下鄉(xiāng)。“有些地方車開不進去，只能走路，我一個年輕人都累得很，他卻從不叫累。”

　　一次下鄉(xiāng)途中，羅日蓋突發(fā)心梗，嚇壞了周圍的同事，大家立即將他送往西寧的醫(yī)院治療。身體稍微好轉(zhuǎn)后，大家都勸他在西寧多調(diào)養(yǎng)休息幾天。可是，他放心不下正在驗收的種草項目，沒過多久就悄悄跑了回來。

　　他就像扎根草原的一棵牧草，默默詮釋著一名共產(chǎn)黨員的責(zé)任與擔(dān)當。40年來，身邊的同事?lián)Q了一批又一批，羅日蓋卻依然堅守在草原站的崗位上。大女兒周措在一次幫父親填寫個人信息表時才發(fā)現(xiàn)，作為草原站站長的父親，卻拿著全站最低的工資。原來，其他人都參加考試并順利轉(zhuǎn)換了身份，而父親當時卻因為在野外作業(yè)而主動放棄了機會。

　　一心撲在種草上，羅日蓋對自己的小家有些虧欠。家里蓋房子，他作為一家之主，一天忙也沒幫上。從小到大，四個女兒的家長會他幾乎每次都缺席。“小時候我們對父親有意見，覺得他一年四季不著家。長大了才懂得父親的選擇和堅守，草原需要父親這樣的人。”二女兒參巴吉說。

　　人不負青山，青山定不負人。在窩賽鄉(xiāng)直卻村，三年前種下的牧草已有一米多高，不遠處，80多頭牦牛正在自家牧場悠閑地吃草，牧民才華臉上笑容綻放。以前這里到處是光禿禿的黑土灘和黑土坡，牛羊吃不上草，他不得已賣掉了近一半的牦牛，每年還要搬遷。“多虧羅站長幫我們種草，現(xiàn)在我們再也不用離開家鄉(xiāng)，日子也越過越好。”才華感激地說。40年來，羅日蓋和同事們先后修復(fù)黑土灘近80萬畝，相當于7.5萬個標準足球場大小。

　　雖然早已過了退休年齡，羅日蓋依然奮戰(zhàn)在草原保護的第一線?？粗菰钐幰豁旐攷づ裆鹧U裊炊煙，山頭、平原一群群牛羊悠閑自在，他的心里才覺得踏實。“作為草原的兒子，作為一名共產(chǎn)黨員，守護草原是我的使命，為達日草原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保護奮斗終身，我無怨無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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